上学的时候,爱极了蜿蜒寂静的小巷,更是忘不了小巷里陡峭的石阶绿梯。石阶是上学的必经之路,与渠中遥遥相望,倚傍濛水,景色甚好。匆忙赶路的学子为了与时间赛跑,大都选择从石阶上踩过。日复一日,小巷变得热闹起来。
而我独独喜欢在晚自习后携友走过,偶有人家煎制中药,浓烈扑鼻的苦萦绕在小巷里,每每此刻,便忍不住驻足观望。四下里,竟找不出这靡靡之香来自何处。倏地,思绪万千。味苦,莫过于药。人生亦如中药,配药、研磨、浸泡、熬制、等待,在这等待的过程里,熬药人要忍受苦味从清香到浓郁的折磨。良药苦口,终是救命。
每个人从生命之初又何尝不是在熬药?这一盅药,为友人熬,为家人熬,为爱人熬,亦为自己熬。煎熬,于学子,万般何奈高三。我为自己煎熬的,终了,却似饮鸩止渴的毒药。
小巷里,欢歌笑语,它们知晓。寒浸眼眸,它们明了。它们守口如瓶,如遍布角落的青苔,长到唇上,淹没了我的名字。
四月槐花开落的时候,石阶犹如披了一件绿色的霓裳羽衣,柳枝依依,含情脉脉的春水跟着赶趟儿。莺飞草长时节,清晨,纯白的轻纱缭绕。小巷总能邂逅一个着粉白长衫,深蓝长裙,齐腰黑发,手捧几本书的姑娘。达达的脚步声惊起了躲在树叶里的鸟儿,搅醒了四月的美梦。钟楼传来悠长的打钟声、校门外急促的鸣笛与脚步声、早餐店的叫卖声与朗朗的读书声交融在一起,读书时代,应该就是如此让人心心念念的样子。
初次踏上小巷里陡峭的梯,是在一个树影斑驳的午后。青草绵绵,阳光碎如我手中的花瓣,瓣瓣无声。葱茏得恰似王小波的似水流年:“就如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,眼看潺潺流水、粼粼波光、落叶、浮木、空酒瓶,一样样从身上流过去。”我喜欢他对光的比喻,生动得让人想搭一张桌子,煮一壶茶,看着它从沸腾到凉透。
有茶的日子里,勇争风流,意气遒劲,热血沸腾。如今,我终于明白,那段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,我终于明白,当年计较的那篇文章到底是哪里不好。苍白的试卷上,泪痕依旧,当时的求全责备、不服气就如冰冷如水的茶。锐利的棱角磨去了,光阴里,一颗心慢慢沉静下来,懂得敬畏、反思、感悟、悲悯。像一棵树,扎根、发芽、生长,站成旗帜。微风吹过,我向同伴点头致意。抖落一身的,是我静美的秋叶,我触摸到,你有一颗如夏花般常开不败的赤诚的心。因着你,洒落的一片片,如春蔓疯长。
我依旧记得那封《致三年后亲爱的自己》,多少豪情壮志,三年前执笔写下的,三年后再次执握手中,唏嘘,命运捉弄,长大后我也成了你。也许,生命终是荒芜的渡口,连我们自己都只能是个过客。
石阶里,最不起眼的便是角落的青苔与杂草。他们就似会说话的哑巴,石阶用枷锁扣住了他们的言语。呢喃的,却是无声的守望。石阶守望着小巷,我守望着天空中的鸟儿,父母守望着我。陡峭的石阶,足有一百来梯。一步一步,气喘吁吁,却又执拗地非要一气呵成。好似这样,心中的憋闷就不会如潮湿的青苔遍布,不会打湿眼角。许久以来,我已习惯在心口加上一道密封。把痛苦锁住,让喜悦去蔓延。用快乐驮着幸福行走,把最心酸的委屈尘封。多年以后,如一坛醇香的桃花酿,酣醉其中,仿佛三年一梦。